八风不动

YY CLUB 009

       欢迎收听YY CLUB第九期，我是杨樾。这我们生活的这个星球上，有些国家天生就是带有神秘感的，比如尼泊尔、伊朗、叙利亚、缅甸、埃及还有希腊，希腊对大多数没有去过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呢？那个深陷欧债危机却无能为力的地方，那个拥有帕纳辛奈克斯俱乐部的国家，还是其他什么？在这个世纪之初，当文艺青年已经不再满足于用法国新浪潮电影来武装自己苦闷的大脑，一位伟大的希腊电影大师走进了人们的视线，他就是安哲罗普洛斯，当那一代文艺青年被闷片逼到无以抽身，大师的名字也渐渐远去，以至于我们都已经忘记这个期待全世界去拯救的国家还有电影，而让我们重新拾起那些记忆的却是安哲罗普洛斯离世的噩耗，1月24号的傍晚，这位76岁的老人在雅典附近的港口比雷埃夫斯遭遇车祸不幸离世，也终于没能完成他的希腊三部曲。据说这不是他第一次遭遇车祸，上一次他被撞伤后，司机惊讶的发现撞的居然是他，非常懊悔，生怕希腊电影断送在自己的手里，而这次撞到他的居然是一个骑摩托车的警察。

      也正是在十年以前，开始迷恋新爵士的我四处搜寻着一家叫做ECM的唱片公司出品的每一张唱片，在这些唱片中，出现了一系列封面忧郁阴沉的电影原声音乐，这些电影音乐的作者是希腊女作曲家卡兰卓，而所有的电影都来自安哲罗普洛斯，也就是说，我是先听了5张安哲罗普洛斯的电影原声音乐之后，才去寻找他的电影的，与欧洲其他电影大师不同，安哲罗普洛斯对音乐的运用已经接近极至，除了那闻名于世的长镜头和暗色调，音乐是他电影最重要的叙述手段，音乐在安哲罗普洛斯的电影中不只是用来推动剧情与渲染情绪的，音乐是从始至终陪伴你的画外音。

也是在10年以前，我连续在节目里介绍了那五张电影原声音乐，翻看那时的节目稿，可以发现，我介绍的第一张是《永恒 的一天》，第二张是《鹳鸟踟蹰》，今晚我们就来复刻10年前的那期《鹳鸟踟蹰》，以此来纪念和缅怀伟大的安哲罗普洛斯。而之所以选择《鹳鸟踟蹰》，是因为这部讲述死亡的电影就是从安哲罗普洛斯死去的港口比雷埃夫斯开始的。

      安哲罗普洛斯的所有电影，都在探讨希腊近代史和近代政治对人性的迫害，《鹳鸟踟蹰》也不例外。《鹳鸟踟蹰》的故事，源于一个军人影迷，带着安哲罗普洛斯去看希腊和土耳其的真正边境─，那是一座桥，中间划着三条线，蓝线是希腊国境的终点，白线是真空地带，红线是土耳其国境的开端。这种人为的咫尺天涯，正好呼应安哲罗普洛斯以往作品的共同主题，在《塞瑟岛之旅》中，老人政治犯被放逐在公海上，成为一个没有身分、没有国籍的人；在《雾中风景》里，姊弟二人涉险跨过边境，去寻找想象中的父亲──他们二人生命的血源出处。
　  　循着这种人为的、政治因素强加于自然地理的国境分野，追本溯源到人性缺陷所造成的疏离与隔阂，成为《鹳鸟踟蹰》这部电影的中心主题。疆界可以是互不了解的一对夫妇间的鸿沟，可以是两个熟人间不能沟通的心理障碍，可以是陌生人之间互不相通的语言，可以是不同文化难以平弥的差距和敌意，也可以是政治强加于人的胁迫力。而真正天然地理所造成的「分界」，反而在人定胜天的毅力之下，不构成隔离的因素。

       “鹳鸟踟蹰”开始于电视导演亚历山大到希腊边境摄影取材的一次行程。他的所见所想都纠缠着对比雷埃夫斯港口事件产生的疑惑：亚洲的难民遭到希腊政府的拒绝，无法登陆，最后选择投海自尽。电影一开始就是死亡，直白突兀得让人猝不及防，一时间难以应对。面对死亡，我们总是开始不自然的去寻找继续生活的理由。爱伦坡为了制造忧伤的气息，把美人之死放在诗里，因为“各种忧伤的题材中，基于我们对人类的普遍认识，什么最为忧伤？显然是死亡。”溺毙于海上的人为何选择最为让人忧伤的方式作为一切的结局，是最让亚历山大不解的。低空盘旋的飞机在海上层叠的波浪上吹出圆形的波纹，尸体在海上浮沉。那一刻持续了几秒钟，却凝固了一次旅程的终点和另一次旅程的开始。仿佛他们不再需要逃跑和施舍，终于在浩瀚的海洋中找到了栖息的家园，将整个的世界抛在了身后。把生活的谜团抛给了我们。他们为什么去了？他们去了哪里？ 

     安哲电影的基调总是忧伤的，这种忧伤不是刻意而的煽情，这种忧伤来自于生活的激情，以及对于美和生命的探究。安哲的故事里总少不了废墟的身影，这也增加了画面的惆怅之美。废墟之所以美，在于他的忧伤，在于他承载着时间与历史滚压而过的痕迹。安哲的电影，是诗意的，是美的，是忧伤的，所有的这些都深深地扎根于他对希腊，对生命的爱与痛。安哲镜头中希腊的忧伤来源于沉默不语，他用镜头感受生活，感受潮湿阴冷的街道，感受被云朵遮盖的暧昧阳光，感受浓雾中的倒影，他如此的投入，才会如此的失落。 

　 　有时候，我们为了听到生命的喘息，画面后的忧伤，沉默着什么也不想说。“鹳鸟踟蹰”里那位政治家是沉默的，面对亚历山大的追问，他只是走进河水的浅滩中，像鹳鸟一样捕捉水底的小鱼。他的生活就在于此，明知也许是徒劳，还要去追寻、打捞、捕捉生活留给他一晃即逝的背影；亚历山大也是沉默的，他喜欢坐在黑暗中，一个人思考。当他深深感受到边境居民的无奈与忧伤后，不知如何表达，只能不停地在黑暗中奔跑，直到被巡逻的人拦住；看守边境的上校和亚历山大谈论着各自的生活，在边境工作的体会，远在伦敦的女儿，服务员手臂上的伤疤。然后，他听着用口琴吹奏的“平安夜”，忽然沉默着潸然泪下。他们都用沉默掩饰自己的忧伤。你若想走近他们的故事，他们的忧伤，只需要看看那幅画面。那些都是不可言说的情愫。 

     西奥·安哲罗普洛斯1935年4月27日生于希腊雅典一个中产家庭。父亲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商人，母亲则是一个尽职的家庭主妇，一心只想照顾好他们兄弟姐妹。童年时期，家庭并没有给安哲罗普洛斯太多的文艺启蒙。同那一代希腊人的命运一样，动荡的战争岁月成为他儿时挥之不去的梦魇，而这些关于苦难的支离破碎的回忆，也成为日后电影创作中随处可见的魅影。安哲罗普洛斯出生的第二年，梅达萨斯将军发动政变，建立独裁专政。安哲罗普洛斯曾经自称是“战争的孩子，记忆中的第一个声音就是战争警报声，而第一个画面则是纳粹军队侵占雅典的场景”， 他说“从某种角度说，我们总是陷入残存的回忆之中，试图挖掘与重温我们亲身经历的某些特定时刻。我的作品中尽是童年与青年时的生活片段，还有我那时的情感与梦想。我相信这唯一的源泉，我们的全部所作所为都在这里。”

      安哲罗普洛斯与希腊作曲家卡兰卓的合作开始于1982年的赛塞岛之旅，而为安哲罗普洛斯的电影《尤利西斯的生命之旅》和《永恒的一日》创作的音乐也让她名垂世界电影配乐史，卡兰卓在相当程度上改写了电影音乐作曲的规则，她在配乐前从不读剧本，她只录下安哲“讲剧本”的声音，再进行创作。安哲罗普洛斯的讲述，往往不遵循直线逻辑，表达上也充斥着停顿、沉默，以及为追求叙述的饱满效果而刻意斟酌过的词汇与句法。卡兰德凄迷幽远的音乐萦绕着安哲罗普洛斯影片中漫长的旅程、迷惘的地平线远景、以及那些悠长、内省、难以割舍的镜头本身。希腊作家尼柯斯·特里安塔菲利德斯（NikosTriantafillides）曾经这样评说卡兰卓：“在全长数百尺的影片中，卡兰德若的音乐呈现出银幕中未泛出的鲜血，她一贯的音乐表现，将深藏于语言中的精神召唤了出来。

         安哲罗普洛斯在雾中一生凝望的故乡，在内心有着坚固目标的情况下，毅然选择了漂泊。他说孤独就像冰冷的大海，于是他创造了一个把叹息化为微笑的世界。现在，他已融入其中，合二为一。